荠麦

One half of the world cannot understand the pleasures of the other.

【靖苏】贪欢(小短文一发完)

(一)
元祐七年秋,梁帝驾崩。守孝满一月孝期,萧景琰正式登基。

江湖传言,新帝勤于朝政,清心寡欲,嫔妃寥寥,常年宿于养心殿。

三载春秋,河清海晏,国泰民安,外无强邻进犯之患,内无党争割据之忧。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春有桑蚕,秋有金桔,物阜民丰,百姓安居乐业。太史令夜观天象,乃五星连珠大吉之兆,庙堂之高,江湖之远,皆是一片祥和安宁。

沈追沈大人是最早追随景琰的权臣之一,见证着他到杀伐决断,虽骨子里的倔强从未更改,但年岁愈长,愈发喜怒不形于色,曾经尚能揣测一二,如今是完全看不清了。

绿杨烟外晓寒清,三年一次的选妃(因原书为架空这里就依照清朝了),户部又要头疼了。皇上能推则推若实在是无由推脱,选出的也是一次比一次更少。太后曾委婉劝导过,“孩儿无心在此”,便也由着他去了。不过有关乎社稷的联姻,到也不至于使得后宫“荒草萋萋”。

是夜。

景琰辗转未能成眠,沿着密道离开了皇城,轻起轻落消失在了夜色里。轻车熟路地拐进了那被夏冬鄙夷被萧景桓称赞朴拙有趣的宅子。一花一草,陈设摆件,一切如旧。可时过境迁,物件保存得再完好也不过是个缅怀与纪念,那个赋予这一切意义的人已经不在了。

当记忆逐渐尘封,这苏宅也同世上任一宅院毫无区别;当承载着记忆的故人也随风去了,世上便再也无人知晓当年与日月争辉的林家小殊,才智精绝的江左梅郎。便如同如今无人知晓萧景琰同林殊那年少俊游,书剑风流的优游岁月。

人生自是有情痴,此恨无关风与月。曾不能理解的“取次花丛懒回眸,半缘修道半缘君”,萧景琰如今却是能够参透了。

前十九年萧景琰与林殊郎骑竹马相伴走过,后半生萧景琰与梅长苏生死与共,有生之年再无一人能如此共度。如何能割舍,如何能忘却。马上共骑的飞扬与驰骋,剑光里纠缠交织的身影,皇城屋顶满天繁星里的相拥,避暑山庄梧桐下蜻蜓点水的亲吻。

林殊是萧景琰所有的恣意与放肆。可枯藤长出枝桠,时光已翩然轻擦。

(二)
在一个下着薄雪的午后,我审阅着吏部递上来的折子,小殊裹着轻裘慵懒地靠在我肩上,翻着一本游记,养心殿里飘着淡淡的龙涎香。

我突然发现在如瀑黑发中藏着一缕银白,他打着呵欠斜眼觑我,“老水牛,还以为你我都是毛头小子不成?”

约莫是小殊走的第八个年头。人走茶凉,人去楼空,计算着时日也不过是更添烦忧。我一直回避去想又过了多久,还得守着苏宅过多久,可每过一次除夕还是不可抑止地叹息,这是第几年。便是如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罢。

结果一睁眼竟回到了年少。

我抑制住了呐喊,抑制住了胸腔里翻涌的激动与狂喜,抑制住了抱紧小殊的冲动,没能抑制住奔腾的泪水,刹那间我泪流满面。我一宿没睡,过去的片段杂糅在脑海里,有林殊,有祁王,有宸妃,有太奶奶,有梅长苏,有谢玉,有誉王,有江左盟……

这次无论如何,我不会让历史重演。

为了保住皇长兄和赤焰军,从前所厌弃的步步为营、玩弄权术、笼络人心,如今做得愈发得心应手。在朝堂沉浮数年,我终归是懂得民心与人情皆为双刃剑,就看持剑者如何把控与出招,更看清了隐忍不是退让,我的原则与底线从未改变,不过却明白了审时度势,引而不发。

之后坐上皇位非我所愿却不得不为。父皇依旧忌惮大皇兄,大皇兄是我敬重之人对他我并无隐瞒,好在大皇兄有兼济天下之志但不拘泥于那帝位,他不再是东宫太子却依旧是祁王,如今他是我最得力的亲王。终究我是不忍心将南梁交于萧景宣和萧景桓。

父皇的心思我比任何人都清楚,就这么一步一步筹谋着,波谲云诡的官场暗流涌动,小殊一直陪着我,有他在的每一日都是上天的馈赠,风浪又何惧。这时我才惊觉我们已经携手走过了这么些年,从总角之宴到他已生华发,我眼角也有了细纹。

他不知举案齐眉,我也不会相敬如宾,倒是难得有不吵嘴的时候,芝麻粒大小的事儿我们竟也能争一宿。到气急处,他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,我恨不得把他拆骨入腹。在前朝愈是喜怒不形于色,到他这儿愈是小孩子心性,倒是越活越回去了。

但我每天都更爱他,爱他疲倦时窝在我怀里睡着后轻轻喷在我脖颈的鼻息,爱他道歉时拉着我衣角,难得脸红地印在我唇角的浅吻。

“殊小猫...”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,呼吸逐渐绵长,已然入睡。天愈冷他愈嗜睡,召太医看了几次,说并无大碍,便由得他去了。我拿起入冬便命人特地准备好,放在我手边的狐裘,包裹着抱起他小心地放于床榻之上,虔诚地在他眉心印上一吻,无声地说着“我爱你”。

年岁愈长,脸皮反而愈薄,炙热的情话愈难说出口,小殊还因为这个闹腾过一回。

当时小殊气势汹汹地冲进养心殿,有雷霆之势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迅速起身,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使他如此慌张匆忙。结果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“你是不是不爱我了!”我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,啼笑皆非。

当时朝廷上下无事,我与他过得皆是清闲,怕是他觉得无聊借题发挥。之后我俩以体察民情之名行游山玩水之实,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。不过我确记在了心里,一说“我爱你”便说了这么些年,也不知他听到过几回,殊小猫的心思这么些年也摸清了七八,他还是不知道比较好,免得他放肆地笑我其实心里满足得不得了。

在心底我是愧对于他的。这皇宫对他而言是一个牢笼,小殊是刀剑是风雷是虹霓,他的天地可以在苍茫广阔的大漠塞北,可以在恬淡疏朴的江南田园,唯独不应是在这看似恢弘大气实则冰冷逼仄的红墙里。若他要离开,我会为他备好骏马与万贯家财,即使他一同带走的是我的心。

我断不愿以任何理由用任何方式拘束着他。我宁愿自己心痛至死,也不愿他有丝毫的勉强。

在情动云雨后温存时,我曾同他说过一次,小殊打完哈欠,摆手笑说,“这皇宫没那么好,也没那么糟,你在哪儿,我就在哪儿。”

我低下头吻倚在我胸口的他头顶的发旋,如果这对他不是个问题,那对我也不再是。我是永远也不会放开拥着他的这双手。

从今往后,我俩只有死别,再无生离。

(三)
(林殊视角)
他已经不清醒,手也没办法使上半分力气,我紧紧握住他枯瘦的手,前半生都是他牵着我,现在也该换我牵着他了。

他紧闭着眼呢喃着:“小殊……小殊……”眼泪顺着他干裂的的眼尾滑落,我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,流尽了后半生所有的泪水。我不敢开口,一开口定是呜咽,而他是最不愿我难受的。

他病了有近一月,最开始还能被我扶着下床走走,到之后还能强撑着和我说话,而现在……太医说怕就是这几天了。

都说活得越久对生死就应越看得通透,而我和他却都是越活越惜命。他说他希望是我先走,不然他走了之后谁来照顾我这小懒猫。我又何尝不希望是自己送他走呢?老天看来还是更眷顾我,最后终究换我来好好照顾他一回。

他已瘦得不成人形,在那之后又撑了半月有余,这几日流食也吞咽不下了。我知道他在咬牙撑着,能多陪我一日算一日,他到底还是舍不得留我一人。他不能吃,我也吃不下,同以前的任何事一样,我无论如何都是陪着他的。说一声晚安,又能再说一声早,和他相处的时日过一秒少一秒,我舍不得睡,就睁着眼看他到天亮。离别拉得长,是增加还是减少痛苦呢?我算不清。但我陪他走得愈远,愈怕从此不见。

天阴沉了好些日子,雪簌簌地下,风怎么刮都是不够的,皇上病重宫里绝了丝竹,白日里也是萧瑟冷清,唯有光秃秃的枯木在风雪里兀自伫立着。

那日难得回暖,天也放晴了。景琰清醒了过来,竟也能开口说话了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压住了嘴里的苦味儿,回光返照。

他细细地抚摸我的眉眼唇鼻,我一刻也不愿挪开黏在他脸上的目光,觉得眨眼都是浪费。他眼里是心疼还有自责,却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。我知道我这鬼样子并不比他好太多,易地而处,若换做是我躺在床上,难说他不会弄得自己比现在的我更憔悴。

我推着他到殿外走走,他的手搭在我的手上,比我的手更冰凉,却是我这一月半最温暖的时候。我们说着往日里说过千百万的话,默契地避开了死别。他知我甚深。

他回过头,我弯下腰,在下沉的冬日里,逐渐褪去的霞光里吻他。他的嘴唇同我的嘴唇一样干裂。我俩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,仅仅是嘴唇碰在一起,像小孩子的亲吻。我听到他类似于叹息地呢喃“我爱你”。

我的鼻尖抵着他的,笑得像偷了腥的猫,“我一直知道。”


他手心的温度随着昼夜的更替慢慢流逝,我知道他正在慢慢地阖上眼,这已经是他所能支撑的极限了,所以我没有叫他睁眼再看看我,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,我压抑住恸哭不忍让他在走时还不安心。我知道他与我十指紧扣的手慢慢松开了,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放开我的手。可没关系,我握着他的就好了,我正紧紧握着他。 

(四)
“皇上,该起了。”

梦长梦短俱是梦,年来年去是何年。心开了一个大洞,寒风呼呼地灌进来,不疼,已经冷得麻木。

小殊……

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
至少这次有好好道别。谁的清泪滑落眼角。

终究是。命太短,梦太长。

评论(1)

热度(31)